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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孝中华周刊推荐:向长垣人致敬(连载之三)

时间:2020-04-12 07:41 来源:未知 作者:admin 阅读:
/河南长垣  王自亮
  满村人
  在长垣诸乡镇中,满村似乎是不声不响,不引人注意的。
  它体量小,性情安顺,并不张扬,是宁馨儿。所以,苗寨风风火火,魏庄张张扬扬,丁栾铺铺排排,只有满村,是安安静静的,似乎不为人知。尽管也有诸多的卫材企业,可是,全国卫材小镇的名字,还是丁栾;十里长街的喧闹,还在丁栾。它甘愿隐在丁栾后面,隐在其他乡镇后面,当好自己小兄弟的角色,尽到自己小兄弟的责任。正如它的名字,它似乎是容易满足的。
  但是,罕有人知道,满村的辉煌历史呢。长垣都讲一根棉签捻出一个卫材业,一把刷子刷出一个防腐业。那棉签、刷子又是怎么兴起的呢?都离不开满村。
  满村历史上有制笔的传统。曾有几家知名的笔庄。制笔是很烦杂的工艺。要选毛,要选笔杆,要用胶,但凡闯出名号的笔庄,都有自己的不宣之秘、核心竞争力。随着书写工具的变革,毛笔衰落了。满村笔庄又有些改产刷子,特别是医院用的药刷。后来,他们在外出推销中,发现医院里需用很多棉签,都是医生护士凑空用药棉临时捻制,随用随制。头脑灵活的满村人就说,“这个多麻烦。我给你们提供吧!”医院也正求之不得,一拍即合。于是,一些笔庄又开始生产棉签了。也有很多业务员,外出跑动,找医院推销棉签等业务。由棉签而及口罩、纱布等卫材产品,一个硕大的行业就在搓棉签中诞生了,一片广阔的天地也在满村人纤细的手指间开拓出来。
  与此同时,满村人又由制笔到制刷子,由药刷到油漆刷、劳动服,源源不断的油漆刷又助推了长垣另一项支柱产业——防腐产业的崛起。
  由此可知,不声不响的满村,实在是幕后功臣,居功至伟焉。
  满村是古老的。据载长垣之名就源于满村(长垣即长长的防垣),这防垣就在满村“墙里”(他们把墙以内叫墙里)。以墙为界,又有“前墙”“后墙”“陈墙”等。满村是传统的,守旧的。走到墙里村,一切都是安静的,神庙,村落,街巷,一切都井然有序,让人欢喜,似乎还有一道无形的长墙,阻挡了外面的喧闹。在这里,让人有家的感觉(就像在陕西一样)。
  这里就是家,就是所有长垣人共同的心灵家园。
  古远的历史,曾经的风华,竟然用墙字的密码,悄无声息的流传下来了。这不能不说是满村的光荣。
  毋庸置疑,满村是厚重的。学堂岗。是孔子师徒讲学经过的地方。这是一个近于神话一样的悠美传说。孔子师徒一行至此遇雨。就在此高岗上避雨。雨越下越大,师徒弦诵讲学不已。一日夫子召集四个弟子,说:“以吾一日长乎尔,……”,在老师的带领同上,四个弟子各言其志,从此,留下了四子言志的佳话。这里也成了一块浸润了文化气息的厚土。
  明清时期这里有规模宏大的圣庙,规模宏大,气势威严。庙前有官道。一年两次举行祀孔仪式,四方学子云集,规模宏大。庙前官道上,车马不断,是一个喧攘的市集。小岗。那是远古文化遗址。出土了陶罐等物,证明了六千年前,这里就有先人生活的足迹。六千年前,这里就有先人刀耕火种的生活。那点点灯火,引燃了人类最早文明的星光。
  宜丘。一个高高的土丘,宜丘寺曾经和青岗寺、大佛寺、铜塔寺一样,是全县有数的大寺。钟声袅袅,香雾腾腾。我去过古寺,清朗的阳光下,殿堂空寂,香气扑鼻。一个老人安静的坐在院里,低诵佛号。院中大肚弥勒,袒腹露乳,带着孩子一样纯净的笑。线条疏淡的树上,几只鹊儿噪着跳着闹着。一切都像一个梦,梦一样安静,梦一样美好。
  宜丘还有一个传奇故事。说是原来水患,(或许滨了黄河,这里很多土地都与水有着关系。)只有这里浮在水上,救了很多人。这就成了一方宝地。
  一手儒家文化,一手佛道。难怪满村宜于满足,宜于安然了。他们事君尽礼,待人至诚,尽人事而听天命,在尽自己努力所不能后,一切就归于天命,归于佛道。
  子路坟。是子路的衣冠冢。因为子路曾为长垣邑宰,在卫被杀后,蒲人纪念他,就在城东建了他的衣冠冢,四时祭祀(由此可知蒲人重义重情)。卫王城。传为卫灵公的陵墓。里面有很多精美瓷器、物件,当地人办喜事,就借用瓷盏及桌椅。有一次,一户人家偷藏了一个精美的鱼盘,后当地人再至陵前,就借不出任何东西了。
  长垣四致八景中,有很多传说都与满村有关,或源于满村。小小满村,应该是承载传说最多的土地了。这些传说造就了满村的美丽和神奇。
  几年前曾去满村,秋阳飒飒的日子,坐在乡村小树林里吃饭。一排排挺拔的白杨,木叶萧萧而下。不时落在小方桌上,落在我们身上。几点金光,也穿过稀疏的枝叶,在桌上晃。主人启开了酒,酒香扑鼻,秋意逼人。当时,我就有点醉了。醉在这美的意境里。满村人谈笑自若,特别豁达,特别善于享受(像这样的环境,当时也只有满村人想得出来)。这才是满村人,他们是满足于当下的生活,努力着,却又不是那么急躁,那么风张,那么急不可耐,那么欲望无穷,那么急头怪脸,他们懂得生活的真谛,在于快乐,在于安静的生活。所以,你看到的满村人,少狂躁,多安闲;少忧烦,多快乐。
  满村人还特别重礼,特别讲礼,重情重义。有一个老亲戚(父亲的表哥)是满村的。每年走亲戚,必要父亲去(几个叔叔去就不高兴);去了必要吃饭,不吃饭就不高兴,就觉得被看不起,没有尽到地主之谊。像老亲戚通常认为的走一走,有那一道就行了,不能吃饭之类,在此全不济事。尚礼重义、古朴刻板,不愧是一片孔子弦乐浸润的土地,不愧存着温柔敦厚的圣人诗教。
  千载以下,这教化之功仍如烟如雾,浸润到人的骨骼中去,浸润到人的灵魂之中。让满村人充满了温文尔雅的人情味,让这片土地充盈着文化的芳香。
  佘家人
  恕我荒唐,提起佘家,总会想起佘老太君,那白白胖胖的英武妇人。佘家与老太君有关系吗,是不是佘老太君的家?现在想想,这简直可当童话。值得想象力丰富的作家一试。
  很早就接触佘家人,小村银行几个员工有佘家老岸、板城的。但听起来,总觉得古怪的像是一个遥远的国度。老岸,这算啥名字?还有集,有摊贩,热热闹闹,也是一个大集。板城,村子怎么叫城呢,跟达板城有什么关系?
  佘家是长垣所有乡镇中最后去的。有一次,我们去赵堤,说起佘家。我说:佘家在哪?那人瞪了眼:你不知道?来赵堤路上就过!我仔细回忆,仍然一片迷茫。相较其它乡镇,佘家是让人容易忽略的乡镇。除了猪杂,它似乎没有让人能记住的东西(猪杂也吃肚就忘了),没有自己鲜明的特色。或者,它就是处在县城与赵堤之间,让人容易忽略的过渡的地带。它就是过渡的。
  佘家,论刚猛,不及赵堤。尽管它也是老区。可是印象里总没有赵堤那样敢爱敢恨、个性张扬。如果以人喻之,赵堤是魁梧大汉,风风火火,轰轰烈烈,佘家则有点两面派,拿不定主见,东摇西晃。
  工作中接触过一些佘家人,这些佘家人有点市气,精明谨慎,说一套,做一套,客套之中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你看不破他内心的秘密。
  真正接触的,印象较深的佘家男人,是一个企业老板。五月时节,我们曾经去他厂里参观。窗外麦浪滚滚,绿树葱茏,阳光溶化子绿意和金黄,一股脑儿扑到你面前来,把你撞得昏昏沉沉,搅得斑驳迷离。就在光与影的变幻中,我们到了他的厂子。他的厂子也坐落在高楼和麦原之中,像一座孤岛。香气扑鼻,金浪翻腾,深深沉沉,把人的思绪也弄得起起伏伏。
  在二楼茶室坐定,我才有机会细细观察这个男人,高而瘦,很精干,不像堤东防腐老板那样粗豪,带着一种谨慎和细致(这正是佘家人风格)。他打小就立下了两个志向:一是参军报国,二是实业报国。十七八岁,参军不成,就外出奔走,干过油漆,销过卫材,最后开始搞防腐、办工厂。经过多年打拼,才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规模。他的人生颇具传奇经历。他说:我的命都是拣来的。高速上出过几次车祸,有一次下雪,车辆打滑,紧急刹车,转了几个圈,旁边一米外就是悬崖;有一次,人撞晕了,又抢救过来。坐过黑的。在东北,因为急于办事,坐进一辆出租车,没想那司机开了就往城外跑。到城郊,要他掏钱,不然,就要了他小命。他见机不妙,趁司机不备,跳出车。边喊救命,边往高速口跑。司机在后面拿刀撵,见前面人多,才开车逃跑。他又饿又怕,瘫软在地,半天挪不动一步。他被人救过,也救过人。有一次,在山东见到一个孩子在水里扑腾。他跳下去,从冰窟窿里救出一个孩子,并资助那孩子医药费。
  经过这些年打拼,他现在很少外出了。外面工地由别人招呼着,他在家里办了厂子,生产工地上所需的板材。工人都是周边的乡亲。每年因为这,能增加很多乡亲收入。
  他说,他是虔诚的佛教徒。还要我们去看他旁边小屋里的佛。那是一尊木雕立佛,面目安祥,蒙了红纱。他说,每天看到佛,就觉得心安。他乐善好施,急功近义。汶川地震捐款十万元。每年慰问帮助村里孤寡老人。他有钱,但他并不是像堤东的那些老板一样,罕有那种豪爽;他是另类的,他带着一种文气,一种拘谨。他更适宜于从事安静的工作。这样的人,实在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。
  佘家人很顾把,很重情,不管各行各业,不管上班跑活,他们私下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彼此提携彼此关照。乡情乡谊在他们身上体现得特别明显。包括有的佘家人,一旦有了能力,对曾经的老师照顾提携,感情深厚。让人感到老区曾经有过的忠厚传统。
  佘家是神奇的,抗战时期的地下医院曾经是传奇一样的存在,救治了很多伤员。佘家人刚勇好武,葛寨武术名扬一时,葛寨武校曾经红火一时,一手习文、一手习武,独具特色,培育出很多武术人才。那是一个村子都习武、崇武的村子。我见过学校校长,方正的面孔,一眼就带着习武人的刚毅与英武、劲健和刚猛。
  佘家名吃是猪杂猪肠。佘家猪肠名扬一时,县城处处开遍。为什么呢?佘家人好吃,他们喜欢吃肉喝酒,而且吃大肉。这大肉才更解馋,才适合他们的胃口。
  与武丘等地不重从政相反,佘家人对从政带着一种生就的热情和天分。他们似乎能从农家子弟迅速投入到政治角色中,而且善于拿捏着一种平衡,把握一种机遇,带着一种敏锐的嗅觉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能力。
  他们重视学习,善于思考。比之堤东人的一味豪爽、刚刚猛猛,他们更善于找到机会,总结经验。如曾经长垣首例非典确诊患者,当时全城人心惶惶,而确诊后,他住在医院,每天发布抖音,带着坦诚乐观。出院后,又开起了直播。他们善于从中发现机会,善于把坏事变作好事。
  喜欢的还是佘家女人。她们骨子里有一种豪气胆气。有一个女子,有着柔弱的身子,却有着男人的刚猛。毕业后,不安分,弄文北漂,又返家,写的文字,洋溢着才情。说的话语,却如钉子一样,又稳又快,带着几分可爱。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,做人做得风风火火张张扬扬敢爱敢恨。上得厅堂,下得厨房。可是性子之烈,就像地火,时处从那温柔的性情中展露出来。
  佘家人总体看来,他们是硬的,有着老区的气息,但他们的硬与赵堤又不同,他们善于变通,善于适应,善于谋划,所以,这个硬,有时候就表现为心计和精明,甚至是狡黠了。
  魏庄人
  在长垣乡镇中,似乎只有魏庄地跨太行堤两岸,所以,这种地理位置的分布,让魏庄人兼具了堤东与堤西人两种秉性了。这种地域的驳杂,也让魏庄人的性格变得丰富,极具了自己独特的个性。
  接触魏庄人,最早的是他们口音。曾被一些外地人笑的“南关到北关,一共三里三”。和魏庄就极相近。早些年游走长垣,城北西东都去,独怯魏庄。往魏庄那边,似乎就进入了一片隆隆的机器声之中,路上满是大车,奔走如怪兽,狂呼乱叫,张牙舞爪,粉尘飞扬,一时让人感觉世界是这般狭小这般慌乱这般污浊。而乡村曾经的安然的田园风光不见了。面目模糊。
  于是,自觉的逃离了魏庄,数年间,只远观不近及。
  可是,恕我浅陋,当我昏昏然,数年后再往魏庄,变化之快令人瞠目。一条条大路,宽得让人心疼;一个个纵横的道路网,把人打牢得迷迷茫茫。在长垣,魏庄是唯一的让我迷路的乡镇。每去一次魏庄,它的变化都令人吃惊。
  魏庄人是复杂的,他们具有不同的性情。堤西人相较是平和的,土地的保障,让他们少了份颠沛流离,少了份慌不择路,少了份破釜沉舟,可是,他们却又不同于常村等乡镇。他们不安于填饱肚子。传统的补锅手艺让他们四处流浪,贴补家用。开始了起重最早的源起。
  堤东人则与恼里相类,被洪水和贫穷逼迫的他们,扔下了锄头,开始出去跑出去拼。由收废铁烂铜中,到收电动葫芦,又到维修起重机。一步步发展起来了。
  魏庄富了。魏庄人的富,曾一度让人感叹。走在太行堤上,看了堤西一座座高楼,白白亮亮,白墙红瓦,阳光熠耀,就像鹤立鸡群,亭亭碧荷,赏心悦目。楼房中空隙,夹杂的蓝色,就是庭院厂房。这里户户工厂,家家工人。你走近村,就能听到那不时的叮当,是金属敲击的脆响。魏庄人用握惯了锄头的手,与这些钢铁疙瘩打起了交道。走到魏庄镇,就像走进丁栾,遍地门市,密密麻麻,不过丁栾是卫材,魏庄是起重门市、物流快递。这是长垣两个特色最鲜明的乡镇了。魏庄也有很多起重门市,有很多业务员,奔走在全国各地。
  在魏庄,你绝对不敢炫富,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,他的财富就让你吃惊。他们东奔西走,攒下了很多的财富。他们同苗寨人、恼里人一样,是善于挣钱的,他们人生的使命,就是挣钱。
  魏庄人是有一股豪气的,这种豪气体现在他们的企业,他们的性格言行中。特别是一些大老板,发迹之后本色不改,带着一种鲜明的个性。
  如某集团老板,每年中秋节都会发孝老奖,请员工老人聚餐旅游,发放奖金,动辄就数百万。而年底奖酬业务员,则是一沓沓现金。一个业务员多的能领几百万。数百万沉甸甸的现金,红艳艳的票子,抱不住,还一沓沓往地下掉,如观美女脱衣舞,如男人的豪赌,确实格外刺激,让人血脉贲张。故每次发放,视频总在抖音、快手暴红。而如此有个性的老总,如此人性化的管理方式,如此豪爽赤裸的奖励,也只有在魏庄吧。魏庄的老板是地地道道的狂放的黄河滩里长起来的汉子。他们粗犷的外表下,又有着柔情细腻的一面。他们关爱老人,扶贫孤寡,热衷公益,特别重孝,要员工都要孝。只有对父母孝,才能对企业忠,才能成为好员工。他们独特的管理理念让人深思。不同的管理方式,一样的做大做强。魏庄人敢创新,有个性,善于突破,有自己的想法和理念,并且关于付诸行动。他们不模仿,不强求,敢拼敢干,干起事来风风火火,气魄宏大,成就了令人惊叹的事业。
  我常常为魏庄人的豪气所感慨。有大老板,坐豪车,住豪宅,而且出手阔绰,比之苗寨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传有一老板,儿子坐出租,因为和出租车司机斗气,回去后一怒之下,就自己成立了出租车公司。再也不坐你们的车!这气赌得,地动天惊。
  大车的九龙山全神庙,规模宏大,造型别致,很多人一捐就是几十万。据碑刻载,建庙的数百万元几十天就筹齐了,都是当地大老板所捐。
  他们很迷信。据《九龙山全神庙碑记》:“蒲城邑南大社口广粮集原建九天玄女碧霞元君行宫,调风顺雨,安民阜物,由唐迄今已有年矣。久经风雨残剥,屡毁屡修,残碑记载万历四十四年因火烧化,有善人石化金重修规模恢弘,又有金学雷创造两廊神像森严……。”
  由碑文可知,明清以来,神庙历经三次大的火灾,几乎化为灰烬。而民国以来,日军入侵,毁坏更甚。但庙屡毁屡建,如春草生生不息。
  但与此对比的是,旁边的小学建设,却罕有人出钱。
  由此,可以看出,魏庄的毛病也是文化淡漠,不重视文化,只重视经济。孩子常常十四五就辍学在家,随了父兄外面奔走挣钱。他们认为:上个学认个字就行了。要挣钱还是要跑活,上学能挣几个钱呢?!所以,他们都特别不重视文化,听到哪个人在单位上班,常常还会嘲笑:那才几个钱,咋不出去跑呢!所以,在城里面上班的,回到魏庄都觉得有点抬不起头。——或许辛辛苦苦一年,不及人家一天的零头儿!魏庄的孩子很抢手,十六七就有人抢了说亲。二十余岁就结了婚,为人父母;四十来岁,就应了爷奶!
  对财富的疯狂追逐,对财富的疯狂张扬,对财富的无遮掩的推崇,这就是魏庄。
  现在的神庙,成了老年人活动场所。阳光轻洒,老人安闲地坐着,下棋聊天。日子云淡风轻,轻快安然。这些年轻时或许走南闯北的老人,终于可以歇一歇,任儿辈孙辈去张扬去跑了。而那些驰聘在各地的生生猛猛的魏庄人、业务员,看到他们的风张,谁能想到他们就源自这片安静的土地,这片沉静的村落呢?
  或许是水土的浸润,或是风气的使然,或是钱财的刺激,他们大大咧咧、个性张扬。他们绝不像一些乡镇那样藏富,他们敢于追求财富,他们也敢显示财富,享受财富,以财富为雄,以财富彰显自己人生的价值。他们说:都说屎难吃,钱难挣,那是没有找对法儿,找对了法儿,挣钱就跟搂杨叶一样!一麻袋一麻袋往家扛。(事实上也是,有的人一年挣的钱,麻袋都装不下、扛不动。)所以,他们鄙夷小气,特别鄙夷富而小气的人。“要那么多钱不舍得花,暖小鸡嘛!”“钱花了才是钱,不花就是费纸一把!”他们坚信,能花才能挣,会花才会挣。所以,魏庄的车是全县最好的,魏庄的楼是全县最美的,魏庄的有钱和大方是全县最出名的,魏庄人的性儿也是全县最硬最猛的。
  魏庄是变化的,它的变化之快,是各乡镇中最快的;魏庄是喧闹的,车辆的轰鸣、铁器的叮当,不绝于耳;魏庄是活力的,它每天的物流卡车,来往穿梭,也是乡镇里面最热闹的。这就是魏庄,丰富的创新的多变的魏庄。
  魏庄的女人也因为眼界的开阔,环境的丰富,而增加了一份阅历,一份豁达,一份豪爽。魏庄女人是令人赞叹的女人,她们的精彩,一点也不逊色于男人。
  魏庄是怎么来的呢?据资料,原来此地叫广粮集(由此名可知其地之富饶了),村西原有九龙山,大禹王治水时因为水潭里有蛟龙作恶,禹王就劈山填潭,把恶蛟镇在水井之中。从此,这里就成了土地肥美、和乐熙熙的乐园。
  恼里人
  时光回到两千多年前:一个晴朗的日子,就在匡城(今恼里),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把一辆车子团团围住。大伙叫嚷着:“榨子儿,不要让他跑了。”“就是他,把我们害苦了。今天一定不能放过他。”他们叫喊着,用蒲地纯正的蒲音。他们的面孔扭曲着,黝黑的面容,因为兴奋胀得通红。有几个人的持棍棒、锄头的手还有点颤抖。有风走来,吹乱了他们蓬松凌乱的头发。
  这伙人也不是好惹的,他们也拿了武器,紧紧护着车子。为首一人,身穿皮袍,手持利刃,面目刚毅。车辕前,站着一个人,身材高大,目光如炬。这个人就是孔子,车前的人,就是子路。
  师徒和这片土地的渊源,就从恼里开启。
  孔子师徒被围困几天,几乎绝粮而死,到最后,终于弄清是一场误会。可是,众人还不放孔子,说孔子要去帮卫国,卫国很坏,欺负蒲人。他们要孔子盟誓,只要不帮卫国,就放他走。孔子很爽快的答应了,和蒲人订盟。蒲人放他走了。但孔子直接就去了卫国。子路很不满。责备老师背约。孔子说:挟迫之约不算约也。
  由此,可知圣人的智慧,也知圣人的灵活、机变。圣人绝不是只知读书、不知变通的书呆子,这是一个富于情怀,十分幽默风趣,还常和弟子开点玩笑的人(由《论语》中他的言行可知),可是,后人越学越傻,究竟何故?
  这一场围攻,让孔子几乎绝食而死。从此,蒲人的刚猛,就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而这次误会,也成了中国文化史上份量最重、影响最大的误会。因为,他困住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民族的智者,世界的智者。那参与的一些普通的民众,几乎就扭转了中国历史,以至世界历史。
  当然,恼里不只有孔子,这块土地还是刚硬的。这里诞生过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忠谏而死的贤相——关龙逄。关龙逄是这块土地孕育的精魂。龙相为龙逄读书处,有龙逄墓。曾出土方石,刻:一片忠肝。关龙逄是忠谏身死第一人,深为后人敬重。夏桀时,宠幸夏喜,淫虐无道。关龙逄献黄图(黄图就是国家地图,以死力谏),夏桀恼羞成怒,竟把关龙逄杀死。
  县城南关曾有双忠祠。祠龙逄、比干。明隆庆六年,知县胡宥修祠并撰祭文:忠捐有夏,仁殉于难,群臣义重,千载一心,寒鸦古木,留迹蒲阴,疾风劲草,兴起后人。有邑人游览,作诗:劲草堂前古柏垂,双忠遗留使人悲。始知直节匡三代,更读中原三绝碑(因为祠前有碑,是明朝大学士撰文李东阳撰文并书,被称为诗绝书绝义绝)。
  这是恼里的荣光。
  到恼里,路上是令人害怕的。处处是大车,拉了航车,轰隆隆驶过,狂吼、灰尘,巨兽一样掠过。让人瑟缩如蚁,生出后悔,乃至幻灭感。平坦幽静的马路,忽然变得格外凶险,格外喧闹,格外呛人,真恨不得插翅逃去。乡村道路的幽静,邈然远矣。
  恼里是变异的乡村。田野里,一片片厂房,是大大小小的起重机厂。而走近村里,家家都是配件厂,家家都是工厂。院子里撑一个棚子,置几台机器,就成了配件加工厂、电动葫芦厂,遍地的铁疙瘩,坚硬冰冷;白亮的阳光下,弥漫着刺耳的咣当、扎扎、嘎嘎、吱吱的声响,枯躁单调。而那些妇人,原本柔弱的女子,也成了刚硬的汉子。搬配件,弄钢铁。这些村子也变得刚硬,让人看着就疼,失却了乡村柔美安静的样子了,乡村鸡鸣狗吠的幽静美好,恍若隔世。
  偶尔走过几个恼里人,总是匆匆忙忙的,他们不只是农民,他们还是工人;他们不只是工人,他们还是业务员;他们不只是业务员,他们还是老板……
  他们的身份,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感到迷惑:我是谁,我究竟在做什么?
  这是恼里的疑惑,可哪里的人没有这样的疑惑呢?
  恼里人也是堤东人,恼里人与苗寨人有着基本相似的经历。暴虐的黄河,频仍的水患,给两地人造成了相同的灾难。面对着家园的一次次破坏,面对着田地的一次次被淹。逃荒要饭,背井离乡,是他们共同的记忆。
  但恼里人也是不甘寂寞的,他们也在奋起,也在抗争。如同苗寨人的外出搞油漆,恼里人就外出锔锅,由锔锅到收废铜烂铁。他们和苗寨人一样,有胆识,有思想,头脑灵活。从锔锅到修理铁器,从收废铁到回收电器配件,并修理,销售。他们慢慢摸索出了广阔道路,看到了无穷商机。
  或许秉承了深厚的文化底蕴,或是承继了先人太多的性格基因,恼里人是刚硬的,他们粗放,但又精细;他们坚硬,但又温柔;他们能下苦,他们也会享受。他们都是黄河滩边长大的,黄河滩给了他们胆气,也给了他们力量。他们与铁打交道,从谋食谋生到发家兴起,他们始终不离开铁。他们吃的是铁疙搭饭,挣的是铁疙瘩钱。没有刚硬的性格与毅力,又怎么敢玩铁?
  有这样一则轶事:上世纪七十年代,因为恼里一村支书干得好,县里开干部大会,要他发言。他上台了,腰板挺硬,可面对黑压压的脑袋,心里一阵慌乱,原来想好的词儿全忘了。他说:“要我说,也没啥说的。咋说呢?反正就是俺恼里人不让杆。不让杆,还是不让杆!”
  他下台了,会场响起了掌声和笑声。笑声比掌声更响。
  从此,恼里的支书——不让杆成为有名的歇后语。我想,这“不让杆”最能代表恼里特点。恼里人是不服输的,是生硬刚猛的,正是这种性格成就了恼里。
  恼里人流动性很大,他们的业务员跑遍全国各地,他们的维修门店也全国开花,常常是拖家带口,就定居在那里。在那里拓展业务,在那里销售配件,搞服务。家里院空了,长满衰草。所以在恼里,就如苗寨一样,也能看到很多空院,铁锁斑斑,一院沉静。但与苗寨不同的,苗寨人工地流动性强,故人流动性强,但恼里人的铺子一开,就钉子一样铆下了。
  恼里人特别好面子。苗寨人也好面子,但恼里的好面子与苗寨不同。苗寨人以讲究吃喝、办事张扬、铺张奢侈为荣,恼里人则以关系广、门路多为荣。所以,有人就说,在恼里当官最好当。他们崇拜官,听话。
  正如同瘠薄地区都有着强烈的财富欲望,而这种欲望一旦激发,就会越加膨胀,只重视经济,忽视了文化。恼里的毛病也是文化淡漠,不重视文化。恼里孩子常常十四五就辍学在家,随了父兄外面奔走挣钱。他们认为:上个学认个字就行了。要挣大钱还要跑活。上学能挣几个钱呢?上了学参加工作,可能还没有他们跑活的零头多。所以,他们都特别不重视文化,听到哪个人在单位上班,常常还会嘲笑。有个朋友在县城单位上班,说,“我都不能回家,回到家人家就笑话:那点工资,够弄个啥!咋不出去跑呢?”
  财大气粗,让恼里越成了为文化的荒漠了;直观的刺激,让恼里人越为金钱而疯狂了。他们天天都算计着挣钱,天天都在各处奔走。你看恼里村里,青壮年在家的总是极少数的。曾有一段,在恼里,十六七的男孩子就定了婚,因为——抢手(家里条件好),据说都是女方争着抢着定的。
  恼里男人刚硬,女人也强势。办公室就有个女人,瘦小,但却是男人脾气,风风火火,焦焦躁躁,比男子汉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曾坐她车,狂放如野马;曾听她说话,整个楼道都有回响。但是,这样的女子,却有着细腻的心。见不得人们受苦,见不得有人可怜。未闻,眼就先红红的;未看,就先闭了眼。甚至一对野外的小狗,都让她心疼得不知所以,绞尽了脑汁要给它们安个家。
  我曾在恼里村游走。村里神庙里,暖暖冬阳下,打牌的看牌的下棋的特别多,三个一群,两个一伙。这些沧桑的人,他们曾经走南闯北,他们曾经风风雨雨,如今,他们在这里,平静的享受生活,说说笑笑,吃吃喝喝了。恼里人喜欢自娱自乐,打牌下棋,吹拉弹唱,生活过得自在安然。既能五湖四海,又能安安稳稳;既能平平淡淡,又能有滋有味,这就是恼里人。
  恼里人虽然富,但穷困的仍有很多。有因为残,也有因为懒。曾有笑话:乡人好善,给一户几只羊。结果几周后,再去看,羊一只也没有了。“去哪了?”——“跑丢了。”后刚出门,邻人说,“哪丢了,他都吃了。”也有一户,有公司去慰问,头几次都拿了钱,这次没有拿。领导要出门,他急了,大声说:就这就走了!?
  斜晖中,站在村口,看着清绿的原野,看着村边水塘边的芦苇,红粉一抹,霞披旖旎,如粉饰的美人,格外妩媚,格外温柔;我明白了:这片土地,就像恼里人一样,外表的粗豪刚硬之中,有着噬骨的温柔;走南闯北的奔走之中,挥之不去的,是故园的情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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